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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凛冬的寒夜

第二章 凛冬的寒夜

贝伊娜弯着腰,几乎着迷地望进火焰。

“神之吻”当然没有被烧毁。甚至连它柔软的握柄都没有焦黑崩裂,起火燃烧。焰苗缠绕着金色和红色的剑刃,紫色的血槽却越发显眼,短剑在火焰中时强时弱地闪着光芒,仿佛是在啜饮高温。

贝伊娜想过把养父的尸体烧掉。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,她便使劲摇了摇头,将它打消。这个想法太荒谬了,好像她是个急于毁尸灭迹的杀人犯一样。我只是祈祷,然而那个蠢笨的神会错了意。她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。

她蹲下来抓起一根细长的木头,将“神之吻”从舞动的焰苗中拨出,屋内瞬间少了大半光辉。

在等待它冷却的那段时间里,贝伊娜走到床边,冷静地看着毫无生气的尸体。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父,他在贝伊娜九岁那年把她寄养在这家旅店。“你每次生日我都回来看你的。”父亲离开前拨弄着她的头发许诺,脸上挂着贝伊娜只见过一次的,令她安心的微笑。

时光荏苒一如白驹过隙,她的生日来了又去。父亲爽约了七次,迟到了七年。旅店老板把她当成佣人看待。她没有父母,没有亲人,没有一个知己,没有任何朋友。

有个很爱吃草莓蛋糕的男孩凯尔曾短暂地成为她的朋友,贝伊娜常从厨房偷草莓蛋糕给他吃,前几次她太过笨手笨脚,总是被养父发现,挨了不少打。破裂的嘴唇笑起来很疼,但是当她和那个男孩一起堆雪人,打雪仗,捉迷藏时,贝伊娜总是笑个不停。

直到有一天,她鼓起勇气,拨开遮住左眼的流海,露出熔金般的眼睛给他看。他们的友谊就此结束。男孩惊声尖叫,一边把吃了一半的蛋糕朝她扔过去,一边大叫着跑开。甜点砸到了她的太阳穴,虽然不痛,但却深深地伤到了她。

她在床边站了许久。直到蜡烛燃尽,火堆熄灭,黑暗像条冰冷的毯子般裹紧她的全身。贝伊娜转过身,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,蹲在壁炉旁的一片漆黑中,摸索着捡起“神之吻”,丝毫不在意锋刃的颜色。她是它的主人,它不会伤害她。

贝伊娜回到自己的房间,点燃蜡烛,打开放在床边的衣橱。她换上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,又把其他几件衣服和一些钱装进包裹,并将“神之吻”佩在腰间。

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,贝伊娜边告诉自己,边背上包裹,提着烛台走出房间。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,穿过长长的走廊,脚步声在四周的黑暗中回荡。来到大门,她吹熄蜡烛,摸索着放下门栓,推开吱嘎作响的橡木门,步入群星映照下的无垠雪地。

有人等在外面,没有影子,身穿黑衣,面容隐藏在兜帽中。贝伊娜竭尽全力不畏缩,向对方走过去。起先她以为他是白天的那个男孩,但随着她的接近,他放下兜帽,尽管那张脸同样稚气未脱,但她绝不可能把两个男孩弄混。面前的人满头黑发,同样颜色的眼睛深邃而柔和,仿佛能洞穿她的内心。

“傻孩子,谁给了你这个危险的礼物?”男孩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,但寒冷的空气中没有他的吐息。

想到一个看起来比她小好几岁的家伙叫她傻孩子,贝伊娜不禁奇怪的浑身发抖。但又感到有些亲切。“一个金头发的男孩送我的。”她坦诚相告,“他说它叫‘神之吻’是生命之吻……也是死亡之吻。”

“这绝不是你该拿的东西,把它给我吧。”男孩伸出手。

“不。”贝伊娜不知打哪来的勇气,她后退一步,断然拒绝。她需要‘神之吻’让自己的人生从头再来。

男孩给了贝伊娜一个受伤的眼神。“它会害了你的。”

“我不是故意杀父亲的。”贝伊娜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,而且口气听起来颇为心虚,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了。

“和这无关……”男孩摇摇头。

“我恨他。”贝伊娜握紧拳头大喊。“我……”泪水滑过脸颊,她颤抖着别过头去。

男孩怔怔地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

最后贝伊娜终于找回里自己的声音。“我恨我养父,恨我父亲,恨我母亲,恨凯尔……”她一边哭,一边痛恨着所有的人,一边抽噎,一边红着脸喊出心里话。“我恨这个世界,为什么我总是孤独一人啊?为什么这么不公平?我恨自己的眼睛,都怪我的左眼。”

“所以你打算用‘神之吻’杀人吗?”男孩眯起眼睛,语气中更多是好奇。

“不是的,我要用它救人。我一直想成为医生。我想,只要自己不停地救人,大家就不会害怕我……我的左眼。”贝伊娜哽咽着解释,“‘神之吻’是生命之吻吧?,在我手里,它只会是生命之吻。”

男孩轻轻叹了一口气。“它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美好,你迟早会大失所望。生命是需要以死亡来换取的,傻孩子,总有一天,你会追悔莫及。”

男孩消失无踪,他的叹息却在四周久久回荡,好似几百万人同时呼了一口气。贝伊娜被这声音迷住了,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叹息就好了,只要一瞬间就能让别人感受到我的悲伤。

群星围绕着半个月亮,一同高挂在漆黑的天幕。洁白的雪地反射着星光,周围的一切清晰可见。贝伊娜沿着蜿蜒的林间小道向北走去,两旁光秃秃的树在她身边洒下迤长的影子。

她握紧‘神之吻’,一次次踢着积雪进入阴影,又回到月光下。每次想到死掉的养父可能就躲在某棵树后,准备跳出来掐住她的脖子,贝伊娜就觉得后背发凉。

树林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动,她吓得几乎窒息。但当她定睛去看时,发现那只不过是匹倒在地上的马在甩着尾巴。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。这可怜的牲畜无疑曾是一匹良驹,身上还有着马具留下的痕迹。它毛色银灰,宛如灰烬和雪的结合。难怪刚刚离得这么近贝伊娜都没发现它。不知它是病了还是老了,正在一棵形状怪诞的树下等死。

看到贝伊娜,它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但羸弱的四肢却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,马儿长嘶着倒下,震起的雪花溅到了贝伊娜的脚边。

它好可怜,贝伊娜心想。她从小就喜欢动物,它们不会介意她一红一金的眼睛。女孩抽出腰间的短剑,感受着它在手中的重量。红色的锋刃注入生命。她在银马身边跪下,温柔地抚摸着灰烟般的马鬃,轻声呢喃着安慰的话语。然后将血红的锋刃抵住它的喉咙,轻轻一滑。

马儿身子猛的一弓,恐怖地嘶鸣起来。鲜血犹如猩红的喷泉,自它脖子上的伤口涌出。贝伊娜惊叫出声,仰面倒在地上,膝盖以上全是温热的血。不该是这样的,不该是这样的。她惊恐地睁大眼睛,银马原本疲软无力的四蹄此刻正疯狂地踢打着一片蒸汽腾腾的血泊,树干旁的白雪则饥渴地啜饮鲜血。

不该是这样的。绝望笼罩着贝伊娜,右眼开始隐隐作痛,随后越来越疼,越来越疼,好似一把匕首在眼睛里搅个不停。她捂着眼睛在雪地里打滚哀嚎。

过了好久,疼痛渐缓,贝伊娜在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,喘着粗气,大汗淋漓。而银马则在上方高高地俯瞰着她,鼻孔喷着热气。

这徒然的宽慰让她晕眩。贝伊娜蹒跚地站起身,紧紧抱住它温暖的脖子。马儿则亲昵地用柔软的口鼻蹭着她的脸。他们身上的血早已蒸发不见,周围雾气缭绕,肉眼可见的红色蒸汽从地上的血泊中冒出,一边像蛇一样扭曲缠绕,一边冉冉上升。银马突然挣脱贝伊娜的怀抱,转身跑开,消失在树林深处。

天空开始飘雪,她继续往北走,看到有只冻僵的巨鹰瘫在一块巨石上,它的展翼足有三米。贝伊娜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大,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这里,她只知道它快死了。

于是她笨拙地攀上冰冷的岩石,用短剑轻轻划过它僵硬的羽毛,这次的血流的少多了。雄鹰振翅飞入风雪,留她独自一人在冷硬的磐石上捂着眼睛惨叫,鲜血犹如红色的蠕虫,在她身边蔓延。

等到疼痛消失后,她内心的喜悦之情几乎无以言表。如果只是以疼痛为代价就能挽回一条生命的话,这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。

神似乎真的在实现贝伊娜的愿望,说不定哪天她就会遇到自己生日那天迷恋上的男孩,他当时刚好身受重伤,而她用‘神之吻’救了他,自此两人坠入甜美的爱河。

这个想法让贝伊娜内心产生一丝古怪的罪恶感,但也为她注满了希望和欢乐。

雄鹰栖息过的巨石仍在泣血。飞舞的雪花遮住了群星洒下的光辉,曲折的林间小径直通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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